文：范俊奇
林志玲 Lin Chi-Ling——別以為你看穿了我的美麗
顯然這是個充滿挑釁的標題。我想林志玲應該不會同意。范俊浮雕她會說，奇鏤不要啦，空與看穿大家會覺得我在張揚我的林麗美麗。然後露齒而笑，志玲然後如果她跟你熟，別為也許還會親密地把頭靠過來，於是范俊浮雕你骨頭馬上酥了一酥，一部分是奇鏤因為林志玲那著名的娃娃音——怎麼那麼嗲？少女也似的。但你聽得出來，空與看穿那絕對不是林麗裝的。
我記得針對娃娃音這事林志玲做了一個很高情商的志玲解釋，她說，別為這是缺點我知道，但因為這缺點而讓大家認識了我，我反而覺得應該把它當作是我的優點了。而誰也不能否認，林志玲的知性和高學歷，輕而易舉，就顚覆了「媚俗作態」這四個字企圖在她身上貼上標籤的不良居心。
聰慧的女明星很多，葷素不忌，但都偏向精明，一不小心就露出張牙舞爪的企圖心。但林志玲的聰明，是典雅的，是得體的，是受過良好教育而把分寸拿捏得剛剛好的。我欣賞林志玲，除了她幾乎無懈可擊的美麗，還有就是她大方得體的禮儀，無論多尷尬的場面，她都可以化險為夷，永遠不會讓空氣中有難堪的導因，這絕對不是單單只有美麗就可以掌控的格局。
如果眞有機會和林志玲合作拍一輯時裝大片，我會建議把地點定在紐約第五街的蒂芙尼專賣店，讓她把臉貼在櫥窗上，長髮盤起，露出她優雅的天鵝頸，然後隨手在頸上給她掛一串長長的珍珠項鍊，讓她側過頭說，「我不想擁有任何東西，直到我找到一個地方，我可以和我喜歡的東西在一起，我不知道這個地方在哪裡，但我知道它是什麼樣子，它就像蒂芙尼——」
於是東方版的奧黛麗．赫本，在我們面前緩緩轉過身來，定格成另一條讓人魂牽夢縈的月光河。不知道為什麼，林志玲的靈秀，總讓我覺得她跟奧黛麗．赫本某一個電光火石的剎那出奇相似，都善良，很優雅，都美麗，而且最關鍵的是——她們的美自帶一份聖潔，沒有讓男人坐立不安的侵略性，可暗地裡又有著蠢蠢欲動的多重個性。
一個人的肉體是統一的整體，但一個人的靈魂，卻從來不是統一的靈魂，它可以承載太多不一樣的懸疑與眞相，我一直覺得，林志玲從一開始就做出了最完美的示範。而這種感覺的落實是之後才想起原來吳宇森也曾經說過，林志玲其實可以拍喜劇，輕盈一點的，明媚一點的。
他說他在林志玲身上看見奧黛麗．赫本靈動的喜劇神韻，那時候林志玲才第一次拍戲，拍的就是「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的《赤壁》，因此我很是相信，男人們見到林志玲除了驚豔，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激，感激她激蕩出男人們久違的溫柔心緒，像在美術館站著看一幅畫，未必都看得懂，也不可能都買得起，但看畫的人，都會安靜下來，慢慢明白什麼叫作心頭一顫，什麼叫作此生無憾——包括吳宇森。
後來吧，聽吳宇森說，他第一次見林志玲，當堂就被林志玲溫婉的妍麗震撼，他沒有見過一個女明星可以有那麼典雅的豔麗，覺得必須將她拍進電影裡，因此《赤壁》最初的概念是拍一部愛情故事，把小喬的戲分大幅度增加，幾乎與周瑜和諸葛亮還有曹操並駕齊驅，可惜電影出來，場面依然太過浩大，男主角依然太過霸氣，林志玲根本招架不住，平白黯淡了小喬那一條感情線——吳宇森也承認，他把含蓄的三國愛情給模糊了，讓古代國色天香的美人受了委屈。
而我隔著銀幕，看著林志玲的小喬扮相，著實秀麗得讓人疼惜，電影雖然拍得有點僵硬，但小喬這角色卻因為林志玲而有了靈韻，讓人沒有辦法不憐惜——至於美麗，美麗可以是一架道具，也可以是一種演技，主要是看把美麗抓在手裡的那個人怎麼去運用而已。
小喬對周公瑾的愛裡頭，墊著厚厚重重的尊敬，《三國》有記，周公瑾其實也有溫柔的一面，對音色的辨識十分敏銳，據說他在給軍隊演練時，偶然聽到遠處吹笛的牧童老是吹錯同一個音，竟循著笛聲找到牧童，然後親自替牧童重削短笛，以便往後吹出的都是精準的音色。這樣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特別會讓林志玲感動，她的丈夫Akira黑澤良平也是個音樂人，婚後兩人把生活過得淸爽而素淨。
林志玲說，婚前她在愛情面前不善辭令，結結巴巴的，不習慣在語言上表達愛，而且工作檔期幾乎都排得密密麻麻，不是拍戲就是拍代言廣吿，她總是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在不同的繁華的城市裡來回奔走，太習慣了一個人的獨立，太習慣了切記不要隨便仗著自己美麗而輕佻得意，反而忘記了自己其實有著被愛被寵壞的條件和權力——所以有時候，停靠，對一個決定讓自己為了愛情和婚姻而安定下來的女人來說，其實是一種前進，向幸福前進，也向勇敢拋棄自己的使命準備承接平凡的自己前進。
我當然知道，在愛情上林志玲也受過委屈。因為對方的舉棋不定。也因為對方顧左右而言他的百般顧忌。於是林志玲只好像一隻斷尾求生的壁虎，斷然截斷愛情的尾巴，為的只是可以在覓得可以托付終生的人的時候，還自己一個現世安穩的機遇——據說，以前盛行一種接近神話的說法，說每一個人都有一個曾經是自己身體一部分的伴侶，只是不知道他被上帝分配到世界的哪裡，我們必須長途跋涉，必須耐心守候，才會和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結合在一起——林志玲撇撇嘴轉過頭來說，不准笑，我是眞的相信的。
女人基本上都一樣，總要有人愛，才會覺著自己的存在。林志玲恰巧也是。她不喜歡在風雨飄搖的愛情中搖搖欲墜。沒有愛的時候，我發現她的眼神有掩不住的恍惚，特別的恐慌，也特別的焦慮。尤其因為她是林志玲，她的焦慮翻倍了又翻倍，她害怕辜負了這個名字代表的完美性。而且她知道，她要的，其實不是視覺效果的愛情，不是俊男美女配，也不一定要玫瑰香檳城堡豪門。眞正可以流水潺潺的愛情，只要彼此有共通性，並且空氣中流竄著互相凝視互相眷念互相吸引的荷爾蒙其實也就可以了，你去看看最終打動林志玲的那個男人你就知道了。
還好到最後，貴為台灣第一美人的林志玲終於還是把自己活成一條詞彙，而那個詞彙，就是「優雅」兩個字。可有時候太過優雅，對女明星來說，反而是一種限制，理所當然就被抹殺了更多的可能性，尤其是在鏡頭前爭取角色的關鍵時刻——因此林志玲一直都沒有遇上過技術含量過高的角色，導演們對她的要求不過是「拍得美些，再美一些」，除此之外再沒其他——沒有演技，其實就是花瓶們的演技。這話溜進林志玲耳朵多少有些刺耳，但又有多少個女明星可以在電影裡蒸騰起翦水秋瞳就可以引發男人們萬馬奔騰地為她大動干戈而具有絕對的說服力？花瓶，說開了，其實也有級別之分。美麗其實也一樣。
范冰冰的美，美得太過張揚霸氣。就連舒淇，舒淇的美也是澎湃的，像瀑布般，聲如奔雷，飛瀉而下。只有林志玲的美，美在小橋流水似的，淸麗雅致，恬靜如畫，有時候比畫還要恬靜。林志玲練過多年舞蹈，幾乎就是個專業舞者，舞姿曼妙，身影飄逸。有一年她答應在春晚表演水上芭蕾，雖然說明是用替身完成水下動作，但林志玲依然感受巨大壓力，大得她甚至夢見自己不停地從水上跳入一個熾熱的大火圈，醒來時嚇出一身冷汗——
其實誰說不是呢，娛樂圈本來就是一個大火圈，所以林志玲從來不利用她的美麗發號施令，她只是用她的美麗和人群建立起一種人間煙火的聯繫，以及標誌一個時代的審美意義，你覺得她的美麗讓你疲勞不過說明你對美麗的見識不夠寬廣，你對世界的包容不夠大氣。
我常在想，某種程度上，林志玲的美麗，其實是由我們合力「完成」的。是我們創建了林志玲美麗的各種可能性，也是我們熱烈地用想像，塡補了林志玲美麗的縫隙。如果把範圍縮小，就只看台灣，林靑霞用美麗定義了傳奇，她的淸純她的英氣她的宜男宜女，幾乎每一個造型甚至每一個時期的蛻變都是一串爆竹般炸響開來的感嘆號，面無懼色地在節節敗退的歲月裡，用美麗還擊年華衰老的不懷好意——
再來是舒淇，舒淇用她不完美的美麗，推翻了美麗的定義，原來不完美的美麗，其實更能從容應付美的嚴峻和鋒利。至於林志玲，她的美麗太平順，太理所當然，於是就失去了修飾或打碎了再重來的空間和意義。林志玲的美，美在風和日麗，美在一直和幸福並肩而行，但始終少了深刻而強悍的故事性，也限制了我們對美麗可以飛沙走石的想像力，我們只是透過林志玲，在兵荒馬亂的世道，用來撫慰我們無時無刻必須去抵抗的理性的宇宙秩序。
就好像，我老記得有一次林志玲上小S的節目，徐熙娣小姐一如既往地挑達無賴，誘導男性嘉賓挑剔並否定林志玲的美麗，其中一位男性嘉賓說林志玲的美太過矯情，不夠生動，於是林志玲站起身，婀娜著修長的身材靠近那位男嘉賓說，「我哪裡不生動了？你說，你說」，並且愈逼愈近，逼得男嘉賓滿臉通紅，最後不得不妥協下來。
我喜歡林志玲，喜歡她的高情商多過喜歡她的淸妍出塵。林志玲美在整體性，從她的身世、修養、機遇、外貌到修成正果的愛情，都一再印證了她的美麗藏有極貴重的幸福基因，而且——矯情要是貫徹始終地矯情到一種程度一種層次，其實也是一種深情了，至少林志玲願意全心全力地用矯情來對待對她有所期待的人。
林志玲常說，完美是個動詞，因此繼續不斷地追求完美其實是件很累人的事。就好像拍攝《道士下山》，陳凱歌說，志玲，妳可以先坐下來休息，等下一個鏡頭再叫妳，但林志玲只是點了點頭，全程三個小時都一直站著不肯坐下，因為她擔心一坐下就會把旗袍給坐皺了——
所以如果有人說林志玲在戲裡僅僅是樽花瓶，我並沒有極力替她辯護的意思，但我會修正一下對方的詞句，就算是花瓶，林志玲怎麼說都是最美麗也最盡責的花瓶。而且，並不是每個人都有當花瓶的條件，花瓶也有眞本事。我特別喜歡林志玲說的，每個舞台都有它的期限，期限到了，就一邊聽大家的掌聲一邊下台，其實也還是値得驕傲的——什麼階段做什麼樣的事，她說將來眞的老了、不紅了、不漂亮了，那就躱起來不讓別人看見好了。懂得在對的時間離場，不論是情場或職場，都是最得體的表現，保持得體的儀態，就是對自己的尊重。
因此每次見到林志玲，總會不由自主的聯想到范冰冰，反之亦然。於我而言，她倆一直都是最明豔最強烈，也最讓人驚歎的對比。但范冰冰顯然比林志玲剛烈太多。當林志玲已經習慣每天早上依在門邊向出門闖蕩事業的丈夫道別，一再重複練習，把愛掛在嘴邊，吿訴丈夫她很愛他的時候，范爺依然不認為征服了男人就等於征服了全世界——
世界是肯定要被征服的，范爺臉上敷著面膜說，但為什麼要征服男人呢？她寧可把征服男人的心力用來征服她想要建立的世界，男人在范爺眼裡是不需要被討好的對象，她要的安全感，她可以自供自給，就算有那麼一天愛情崩塌了，她還是可以在廢墟中毫髮未損地站起來，找到完整的她自己。
如果美麗單純是上帝給予的祝福，那林志玲和范冰冰被分配到的，肯定是不同屬性的祝福，林志玲小橋流水的美麗，和范冰冰剛烈似火的豔麗，本來就應該開展出截然不同的人生篇章和結局，雖然她們人生的格局，在某程度上，可以彼此重疊，也可以相互輝映，但最終決定她們該怎麼往前走的，終究是她們的性格造就而成的命運。
兩個靜躁殊異的女人，個性不同，最終落定下來的命盤，也一定不會相同，至於眞正了當的人生哲學，仔細拆開來，不外是王羲之在《蘭亭集》所寫的，「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就這麼幾個字而已，這道理相信聰慧如志玲，沒有可能不會懂得。
林志玲把她渴望得到的縮小，一旦如願，也就等於獲得了整個世界般圓滿，范冰冰若一味把嚮往的無邊際擴大，到頭來恐怕永遠都沒辦法被滿足，單就這一點，林志玲似乎比范冰冰看得通透，只有把複雜的豐盛的開枝散葉花雨繽紛的人生簡化也減化，才能活得像一則小品，豁然開朗見淸明。
我見過林志玲的那一次，是她受邀飛過來吉隆坡為她代言的腕表品牌新店開張主持開幕。之後的餐敍，她優雅地站在宣傳板前面，和每一位貴賓拍照，全程我記得林志玲臉上的笑容都一樣的甜美，一樣的專業，一樣的誠懇，一樣的不厚此薄彼。
她其實可以透過助手婉拒這一環安排。畢竟穿著高跟鞋這樣子站著實有點太累。但她配合度出乎意料之外的高，並且隨後坐下來，還馬上投入和品牌高層談笑風生，沒有一個笑容是僵硬的，也沒有一句應對是不得體的，讓每一個看見她的人，終於明白「如沐春風」這四個字原來是這麼個意思。而她整個人當時看上去，蒼潤華滋，眉眼藏著斂著的，全是樸厚淸遠的美的線索，明明那場地是人聲喧鬧歡騰的西餐廳，但還是彷彿聽到水聲潺潺，那水聲基本上就是林志玲自帶的背景音樂了。
而當美麗開始從林志玲身上看上去不那麼商業，也不那麼急功近利的時候，其實林志玲已經朝著下一個目的地前進，像小學生期待畢業旅行那樣，做好準備，準備遇見有趣的事兒，繁華褪盡，笑對紅塵揮手去，這時候林志玲的光采，沒有複雜的敍事技巧，沒有滑溜的欲擒故縱，其實比什麼時候都還要美麗——但千萬不要會錯了意，我們誰也沒有本事在林志玲同意之前，輕易看穿她的美麗。眞的不要，也眞的沒有那麼容易。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鏤空與浮雕III：幻滅，也是一種成全》，有鹿文化出版
作者：范俊奇
繪者：農夫（陳釗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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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從傷口長出來的，都是生命的翅膀——
前時尚雜誌主編、馬華作家范俊奇
《鏤空與浮雕》系列第三集——
破敗或風光，絢爛或荒涼，
看風流名人的群像組成一幅延綿美麗的風景
范俊奇的《鏤空與浮雕》系列，領我們看風流名人溫柔款待自己的每一個停頓與拐彎。
續作《鏤空與浮雕III》，范俊奇再度集結三十位不同年代的藝文界名人，觥籌交錯，人影交疊，讓他們在彼此的生命擦肩而過，像是開設一場虛擬的派對。在時間與空間的錯位上，記敘他們虛虛實實的人世構圖。無論破敗或風光，絢爛或荒涼，范俊奇筆下的人物群像，皆組成一幅延綿美麗的風景。
輯一〈最是煙火靜默時〉
寫導演、演員、音樂人、設計師：周星馳、尊龍、鞏俐、湯唯、楊惠姍、胡因夢、陳昇、李宗盛、莫文蔚、黎明、陳凱歌、賈樟柯、徐克、杜可風、張柏芝、林志玲、高以翔、吳彥祖、陳坤、李健。
輯二〈幻滅，也是一種成全〉
寫藝術家、作家：林懷民、沈從文、郁達夫、周作人、胡蘭成、老舍、海子、蕭紅、亦舒、三島由紀夫。
Photo Credit: 有鹿文化出版【加入關鍵評論網會員】每天精彩好文直送你的信箱，每週獨享編輯精選、時事精選、藝文週報等特製電子報。還可留言與作者、記者、編輯討論文章內容。立刻點擊免費加入會員！
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潘柏翰